外公生于上个世纪二十年代,与我奶奶是老乡。确切的说,他父亲是奶奶娘家的雇农,穷得叮当响。外公是家里的独子,那个年代再穷的人家,传宗接代的观念都很强,而我外公不可免俗。外公十四岁离家学手艺,后来与家道中落的外婆结了婚,再后来辗转到了昆明,凭着手艺,开了个小小的印刷厂,工厂渐有起色,却也迎来了解放。外公一下子从厂主变成了普通工人,角色的转换对于他内心的冲击,想来也是很大的。在这样的情况下,外公外婆的第一个孩子,我大姨出生了。新生命在困境中带给外公前所未有的欢乐,尽管从内心来说外公更希望她是一个儿子,但是他们还年轻,不是么?外公给大姨取了一个寓意深远的名字,充满了他对大姨的祝福,而生活,平淡的继续着。一年以后,我二姨出生,再后来是三姨,外公一次又一次的满怀希望,但是一次又一次的饱尝失望之苦,内心对儿子的渴望也就越来越强烈。外婆虽是受过教育的人,但一直生不出儿子,给她带来的压力和痛苦,从来没有比外公少半分。 家里添了几口人,原本拮据的生活更加捉襟见肘了,那时的家里除了穷,还是穷。但是贫穷,没有动摇过外公要个儿子的决心,我妈妈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出生的。看到我妈妈的那一刻外公很失望,真的很失望,从他给我妈妈取名字的态度上就可以知道,他草草的取了一个,以至于我妈妈和她三个姐姐的名字听上去,一点都不像姐妹。连续生育四个女儿的外婆日子更加难熬了,因为外公的脾气变得很坏,时常打骂她。这时的家里再也养活不了更多的孩子了,外公的儿子梦不得不暂时搁置。 我小时候,老妈经常开玩笑的跟我说,你外公最讨厌的就是我。可是我的老妈呀,你用脚趾头想一想,那个年代送养孩子是常事,外公再穷再苦,始终没有把你送掉再生一个,难道还不足以说明,他其实还是在乎你的。跑题了! 无节制的生育,加上长期抑郁的心情,摧垮了外婆的身体,她得了子宫癌。医生说,拿掉子宫她还有一线生机,于是外公到处举债,终于凑足了医药费,临手术的前一天,我的外婆,这个苦命的女人,离家出走了。她不信任那个年代落后的医疗条件,但更多的是恐惧,失去子宫不能为外公生育儿子也许远比死亡更让她恐惧,她选择了逃避。外公找到她的时候,癌细胞已经转移,而她的生命也进入了倒计时。她没日没夜的做布鞋,缝衣服,用她生命最后的时光去温暖她的四个女儿。而她最放不下的,就是最小的我妈妈,这个带个外公最深失望的女儿。她抱着我妈去相馆拍了一张合影,而这张合影,成为她生命最后的痕迹。她走的时候,大姨14岁,我妈妈8岁。我妈妈没有意识到死亡的含义,只是浅浅的觉得,这个世界上最爱她的那个人,再也回不来了。 我妈妈他们小时候日子很苦,外婆的医药费没有完全退回来,加上料理外婆后事的钱,家里欠着一屁股的债。债主每次登门要钱无果总会带走家里养的鸡,外公还要点头哈腰好酒好饭伺候着。好在外公有手艺,接了些加工活回来做,所谓的加工活就是剪裁装订毛主席语录,四个女儿也跟着做,我妈妈最小,负责穿针,挨到我妈初中毕业,债才全部还清。最苦的其实不是四姐妹,是外公,外公每夜做到凌晨两三点,第二天还要早起上班。也是这种高强度的工作,使得外公的眼睛坏得不能再坏,晚年时,差不多失明了。 那个年代,基本上家家都吃不饱饭,但也有例外,同一条巷子住着一位著名武旦,人大代表,她不但有米饭吃,还有牛奶和水果。有一次这个京剧名角提着一串生的香蕉从门口过,掉落了一个香蕉下来,我妈妈眼疾手快,冲上去就捡起来,撕开皮就吃,未熟的香蕉苦涩难吃,但是妈妈舍不得丢,悄悄藏在兜里。后来这事让外公知道了,外公将妈妈狠狠揍了一顿,然后跟她说,我们是穷,但是也要有骨气。 这样时间又过了几年,我妈妈迎来了她的青春期,月经初潮让她手足无措,她不停的换洗着裤子,那时候大姨去念中专了,二姨去了版纳当知青,三姨也早早的工作了,家里只有外公。外公看着女儿进进出出洗着污浊的裤子,去大姨学校叫回了大姨,大姨一点点教着妈妈,后来就想起了外婆,姐妹两抱头痛哭,没妈孩子真的很可怜。 外公也渐渐觉得家里没有个女人始终不行,女儿们渐渐大了,有些事情,力不从心。我后外婆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来到家里的。托尔斯泰说,幸福的家庭都相似,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。其实对于人来说也是如此。后外婆也是个可怜的女人,她育有一儿一女,她照管儿子时不慎将儿子闷死了,被前夫赶出了家门,并且在此后的几十年里,再也不得见她的亲身女儿。 她不是恶毒的后母,但是要她像春风般呵护陌生的女儿也不可能。更多的时候她对这几个孩子不闻不问,毕竟没感情嘛。外公和后外婆没有生育儿女,许是家庭条件不允许,许是外公想通了,直至后来外公过世,我始终没有舅舅。 长姐为母,我三个姨妈对老妈都很照顾,尤其是我二姨。二姨当初选择去当知青,就是想着两个妹妹的工作就业,家里有知青的优先招工。一向依赖二姨的妈妈对二姨的离开非常不适应,再也没有人在寒冬腊月给她洗衣服,没有人搂着她睡觉替她暖被窝,没有人在外公揍她时替她挨打,没有人...... 时至今日,我二姨对我妈仍如母亲宠孩子般照顾,卷卷四个月时我老妈动了个手术,二姨日夜陪护,看着她忙出忙进的身影,我内心无比愧疚,也无比感动。工作关系,见过太多的家庭为了财产对薄公堂,打得头破血流。而我妈妈她们四姐妹,心中始终装着彼此,任由时光变迁,从未曾改变。 这些,是当年的外公未曾想到的吧。 四个女儿以自己的方式去温暖后母的心,因为在她身上依稀可见生母的影子。随着时间的流转,后母渐渐改观,终于成了真正的一家人。后母还带大了两个外孙,我便是其中之一。我小时候从来不知道我还有个亲生外婆,我只有她,那个对我不错的外婆。 |
永矢弗谖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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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使宝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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永矢弗谖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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永矢弗谖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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