把我送到深圳,安顿妥当,嘟爹走了。
记得的很清楚,那天晚上刮台风,他第二天有重要的事情,必须赶回去,原定晚上的航班,转签到下午,确定转签成功时到飞机起飞只有一小时了,他匆忙的连回头都来不及就走了。
那天晚上,电视有线还没开通,网络宽带也没接好,我独自一人,在陌生的房子里,第一次感受台风。
卧室的玻璃拉门被吹的直晃,我整整一夜没睡,起来好几次,去检查拉门会不会被吹倒,别再砸中我,我还生怕当天晚上就要生……
过了两天,妈妈来陪我了,家里也请了保姆。
我就纳闷了,自己干着干那伺候人的时候,什么事都没有,这下有两个人伺候我了,我从头发丝到脚指头,没一个舒服的地方了。
到现在为止,我都不明白自己那时的难受,究竟是孕晚期的反应,还是相思病在作怪,也许是两者兼而有之。
那时特别不喜欢喝水,一小杯水下肚,至少要上三次厕所,夜里好不容易睡着了,要么是被嘟小拽蹦醒,要么是被尿憋醒,要知道我没怀孕时肾功能嗷嗷好的,很少去方便,这下可算让我领略尿频的痛苦了!
上一趟厕所回来,基本上要一两个小时才能重新入睡,更闹心的是,离香港近了,我还得了香港脚,我呀,我呀呀,我这么这么的女人居然得了香港脚,痒痒的要死,所有脚气用药上还都注明“孕妇慎用”,我对付脚气的良方只有一个——挠挠,我妈那时真是立功了,每天半夜就抱着我的脚挠,有天她说:“有没有卖自动挠脚机的呢?”
这些肉体上的艰辛都不算什么,我难过的是每天入睡时,他都不在我身边,每天醒来时,他还是不在我身边。
那时我很喜欢回忆,回忆我们相识之初,小心翼翼的彼此试探,其实感情的付出没办法像往蛋糕上挤彩色奶油花朵一样,收放自如,爱,更像闸门打开,洪水涌出,封堵不住。
想起我用手滑过他的眉毛,说:“你的眉毛。”滑过眼睛,说:“你的眼睛。”
我最爱他的下巴,枕在他臂弯里,微微仰视的望见他下巴的剪影,心,就在平静中疯狂了。
我不是一个家庭主妇,不是一个猪样大妖精,我是一朵交际花,是一个妖精。
我喜欢他紧张我,片刻没有我的消息就追问我在哪里,在做什么,喜欢他酒后吐真言的说怕失去我……
与其说我那时是思念他,不如说,我思念自己过去的生活。
嘟爹打电话过来,我没好气的说:“我不需要你这样的电话,像例行公事一样的打,我喜欢你像过去那样,打那种查房电话。”
他还真听话,当天晚上就打来一个,劈头盖脸来一句:“在哪里呐,跟谁在一起呐!”
打的家里的座机,还问在哪里,除了跟肚子里的嘟小拽和我妈妈在一起外,我还能有什么其他生活呀!
那时的生活很单调,除了吃就是睡,吃也吃不舒服,睡也睡不着,他不停长大,把我的胃都挤没地方了,膀胱也挤小了,呼吸也不畅。
生产前,我测量的准确身高是175,体重是……不想说,差不多长出来一个瘦小的南方女人的分量了。
我买不到衣服,天凉下来的几天里,我都不敢出门,躲被窝里,好不容易买到一件能合上扣的风衣,才一个星期,又合不上了。
每翻过一页日历,就觉得刑期又少了一天,其中的痛苦滋味,没怀过宝宝的女人是理解不了的。
即便住在海关旁边了,精神依然在高度紧张,嘟小拽每一次在我腹中剧烈蹦跳,我都想抓起待产包和港澳通行证冲进香港。
我家邻居也是在香港生的宝宝,她的生产经历真让人称奇,孕期她有事没事成天逛街,每天走几个小时,她从感觉到肚子痛就马上往香港赶,谁知刚过香港海关,孩子就露头了,打电话找救护车过来时,孩子已经生在海关休息室了!
都说第一胎至少宫缩几小时,什么什么的,真是因人而异,什么事都有!
从我租住的房子出门,通过一个天桥,就是海关了。
天桥上有一个急匆匆的大肚子,背着个包像企鹅一样晃晃悠悠的走着,边走边看表,这个就是当年的我,经常模拟紧急生产赶往香港,掐表看需要多少时间。
现在说起这些生活,像一笔宝贵的财富,但在当时,我真的快受不了了!
心里偶尔会闪过怨恨孩子的情绪,想着我本来瘦不露骨,丰不余肉的身材,全是因为他变的这样惨不忍睹。
还有我无畏的自由的灵魂,而今有了牵绊,就好象给你一箱子财宝,但有个条件,从今往后你都要把他扛在肩膀上走。
还有最朴素的怨恨,我把思念嘟爹却不能和他朝朝暮暮也怪罪到小拽身上。
我没办法修改自己的过去了,但我想和正在受着各种折磨的孕期姐妹说,我们该无条件的去爱孩子,比起孩子给我们带来的快乐,这点牺牲真的不算什么。
失去的风流岁月还可以补嘛,胖出来的肉以后会消的,只有怀孕的这段日子,是不可逆的,要记住,爱,是最好的胎教。
有一首诗,我一直喜欢,但我一直把它深埋在心,不敢送给任何人,连送给嘟爹,都怕惊动了八方,没有了轻轻,就多了刻意。
小拽出生后,一个静静的夜晚,这首诗在我心底轻轻的流出了,一字一句的送给了他,也只能送给他:
《见与不见》
你见,或者不见我
我就在那里
不悲不喜
你念,或者不念我
情就在那里
不来不去
你爱,或者不爱我
爱就在那里
不增不减
你跟,或者不跟我
我的手就在你手里
不离不弃
来我的怀里
或者
让我住进你的心里
默然 相爱 寂静 欢喜