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十五)
做完人工授精手术后,接下来的日子,每天晨起,我坚持不懈地量基础体温。
术后第1天,36.7。
从术后第2天开始,基础体温一直保持在37.0。
几天后,下班路过小区门口的小药店时,鬼使神差地,我走了进去,买了两盒药店最好的早早孕试验盒。其实也就6元一盒。回到家,我悄悄地把早早孕放在书柜里面藏好。
术后第9天清晨,趁LG还在酣睡,我偷偷地爬起来,鬼鬼祟祟地躲在卫生间测晨尿。结果,试纸纹丝不动。阴性。还早,还早。我在心里安慰自己。
术后第12天清晨,我如法炮制。试纸依然毫无反应。我的心一沉,心想,没戏了。彻底没戏了。
心灰意冷的我,开始等待例假的来临。每次上卫生间,我都神经兮兮地,反复查验。但一直没看到褐色分泌物的征兆(后来,一个病友告诉我,打黄体酮期间,例假是根本不会来的。也不知她说的是真是假)。
术后第14天晨,37.0。按以往经验,我对自己说,今天例假该来了。结果空等一天。
术后第15天晨,基础体温依然是37.0。我终于忍不住了,笑着对LG说,我该不是怀上了吧?LG连忙打断我道,别,先别下结论,明天去医院检查了再说。我也赶紧点头:“是,是,宁可信其无,也别信其有。希望越大,失望越大。免得到头来空欢喜一场。”中午,我和闺蜜去逛街。我们去一家川味馆。闺蜜点了招牌菜沸腾鱼。望着硕大一盆油腻腻的沸腾鱼,我一点胃口都没有,草草吃了些打底子的豆芽果腹。从川味馆出来,我忧心忡忡地对闺蜜说,我这些天不知咋地,老是觉得腹部不舒服,胀得要命,隐约还有下坠感。闺蜜马上老道地断言道:“盆腔炎,绝对是盆腔炎。我得盆腔炎的时候,就是这种症状,一模一样地。”我乍听,几乎要抓狂了,又是炎症,好不容易才治好阴道炎,又蹦出个盆腔炎。闺蜜说,你赶紧去医院看看吧。喔,我心不正焉地点头。
术后第16天晨,我忐忑不安地从舌下拿出体温计。 啊?依然是高温,37.0。我的心瞬间蠢蠢欲动起来。我清楚地知道,倘若基础体温的高温连续保持在14天以上,就很有可能是怀孕了。但是我又不敢百分百地确定。我决定暂时瞒住LG。那天是周六,LG要加班。他问我,要不要陪我一起去医院检查。我摇摇头,说,不就抽个血吗?我自己一个人去。去完了,我还要回我妈那儿呢。LG说:“好吧。不过,结果一出来,不管是好是坏,你都必须通知我。”
和LG在车站告别,我直奔E医院。周六的生殖中心,仍旧人来人往。我找分诊台的护士开了抽血的单子,在检验科很快就抽完了血。护士说结果得10点钟才能出来,让我在候诊大厅等。我拿出我的报纸,打发悠长时间,隔三岔五地抬头,看检验科的护士有没送检查单到分诊台。九点多一点的时候,我无意间抬头,看见检验科的护士出现在门口,手里捏着几张单子,朝分诊台走去。我“噌”地就站起来,冲过去。分诊台的护士拿着单子,开始一个一个地叫名字。剩下最后一张单子的时候,她喊出了我的名字。我连忙答应,伸出手去。护士飞快地又向单子扫了一眼,然后说,怀上了啊。
我拿过单子,一下子有点摸不着北。我原来在电影电视上看到的,怀孕的检查单都是什么一排红色醒目的“HCG阳性”。而我的抽血单上只一排小小的打印字: ß-HCG 679.3mu/ml 。
我记得以前做试管的病友都说,只要抽血不是大鸭蛋就是大功告成了。
我捏着单子,重新在候诊大厅坐下,一时说不清楚是什么心情。虽然我心里多少有些思想准备,可是那多半是猜想罢了。一旦真的确定了,我倒有些无法置信了,恍如梦中。我原来一直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当上母亲的。然而,此刻,居然有一个小生命已经悄无声息地在我的肚子里安家落户了。一种特别的,从未有过的,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,缓缓地,在我心底弥漫开去。
这时候,大厅里几个女孩子叽叽喳喳地热闹非凡。原来她们都是一批做试管的,术后第14天来抽血查结果。8个人中,2个人没来,5个人怀上了,1个人失败了。其中有个女孩子,查血结果是1000多,她们说她肯定怀的是双胞胎。她们相互恭喜道贺着,喜悦、兴奋之情溢于言表。彼时,坐在我对面,一直默默打量我的一个女孩子轻轻问我,你怀上了?我微笑,点头道,是啊。
我拿出手机,准备给LG发短信,想了想,最后还是拨通了LG的电话。LG在开会,声音几不可闻。我低声地,简单明了地说:“结果出来了,我怀上了。”LG也低声道:“喔。”我又说:“我现在在等教授开处方。”然后向LG道拜拜。我挂上电话,望着身边就诊的各色各异的人群,我的心一下子沉静下来。好象什么都没想,又好象想了许多东西。过了一会儿,LG的短信来了,上面仅一行字:我十二分地高兴。一分钟后,LG的短信又来了,上面道:别忘了找教授开叶酸和维生素片,问问肚子胀的事。
值班教授做手术去了,11点多才来。看了我的抽血单,他笑道,恭喜你啊,一次就成功了,值得啊。然后,他埋头给我开处方,1.继续每天打2支黄体酮。2.开了2瓶善存,一天1颗。3.术后第30天,来做B超复查,排除宫外孕和多胞胎。我说,教授,我这些天肚子老是胀得厉害,不适。他反问我,肚子痛不痛?下面有没出血?我摇头。他笑了,那就不要紧。怀孕哪有那么舒服的事?
从生殖中心出来,我本来想给我父母打电话报喜。转念又想,还是亲自告诉他们。于是,第二个电话我打给了我婆婆。做人工授精的事,我和LG一直瞒着双方的父母没说。我说,妈,我现在在医院里面。婆婆一听,急了,啊?在医院里面。是不是病了啊?要不要我们过来啊?我笑了,接着道,我刚才做了检查,我怀上了。然后就听到婆婆在电话里一大串地,好,好,好。
回到娘家,一换完鞋,我就对父母说,今晚别做饭了,我请全家出去吃。我们家有个传统,有什么值得庆贺的事,都会出去打牙祭。爸妈惊讶地问,为什么?我简捷了当地道,我怀孕了。
那天晚上,和家人在餐厅门口挥手道别。坐在回家的公共汽车上,冷风拂面。望着窗外转瞬即逝的街景,我已没有了最初的欣喜。我所有的,仅是苦尽甘来,终于熬出头的疲惫和轻松。走遍了千山万水,尝尽了百种滋味,我终于可以停下忙碌的脚步,好好歇息了。过去了,过去了,我终于可以象身边其它人一样,过上正常而又平凡的生活了。
然而,一切果真都过去了吗?
一如在日本电影《追捕》的结尾,在警察局门口,真由美迎着沉冤昭雪出来的杜丘,如释重负地说道,结束了,一切都结束了。
杜丘摇着头,意味深长地回答道:不,一切才刚刚开始。
(待续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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